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叹逝赋
魏晋 陆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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昔每闻长老追计平生同时亲故，或凋落已尽，或仅有存者。余年方四十，而懿亲戚属，亡多存寡；昵交密友，亦不半在。或所曾共游一涂，同宴一室，十年之外，索然已尽，以是哀思，哀可知矣，乃作赋曰：
伊天地之运流，纷升降而相袭。日望空以骏驱，节循虚而警立。嗟人生之短期，孰长年之能执，时飘忽其不再，老晼晚其将及。怼琼蕊之无征，恨朝霞之难挹。望汤谷以企予，惜此景之屡戢。
悲夫，川阅水以成川，水滔滔而日度。世阅人而为世，人冉冉而行暮。人何世而弗新，世何人之能故。野每春其必华，草无朝而遗露。经终古而常然，率品物其如素。譬日及之在条，恒虽尽而弗悟。虽不悟其可悲，心惆焉而自伤。亮造化之若兹，吾安取夫久长。
痛灵根之夙陨，怨具尔之多丧。悼堂构之颓瘁，悯城阙之丘荒。亲弥懿其已逝，交何戚而不忘。咨余命之方殆，何视天之芒芒。伤怀凄其多念，戚貌悴而鲜欢。幽情发而成绪，滞思叩而兴端，此世之无乐，咏在昔而为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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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充堂而衍宇，行连驾而比轩。弥年时其讵几，夫何往而不残。或冥邈而既尽，或寥廓而仅半。信松茂而柏悦，嗟芝焚而蕙叹。苟性命之弗殊，岂同波而异澜，瞻前轨之既覆，知此路之良艰。启四体而深悼，惧兹形之将然。毒娱情而寡方，怨感目之多颜，谅多颜之感目，神何适而获怡。寻平生于响像，览前物而怀之。
步寒林以凄恻，玩春翘而有思，触万类以生悲，叹同节而异时，年弥往而念广，途薄暮而意迮。亲落落而日稀，友靡靡而愈索。顾旧要于遗存，得十一于千百。乐隤心其如忘，哀缘情而来宅。托末契于后生，余将老而为客。
然后弭节安怀，妙思天造，精浮神沧，忽在世表，悟大暮之同寐，何矜晚以怨早。指彼日之方除，岂兹情之足搅。感秋华于衰木，瘁零露于丰草。在殷忧而弗违，夫何云乎识道。将颐天地之大德，遗圣人之洪宝。解心累于末迹，聊优游以娱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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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释
①长老：年高者的通称。追计：追忆。平生：平时，平素。亲故：朋友。
凋落：指逝世
②懿（yì）亲：至亲。戚属：亲属。
昵（nì）交：交往深笃者。
③不半在：在世的不到一半。
所：语助词。涂：通“途
④索然：尽的样子。
运流：运动。
⑤纷：不定的样子。升降：指变化。《礼记·月令》：“天气下降，地气上腾，而百化兴焉。”袭：继续。
骏驱：如骏马奔驰，指时间迅速。
⑥节：时令。循虚：随着虚宿的转动。虚，二十八宿之一，又名玄枵，颛顼之虚、北陆，为北方玄武之第四宿。有二星，今立秋节于正二刻一分的中星。警立：迅速出现，指时节推移很快。
长年：长生不老。执：保持。
⑦飘忽：快疾的样子。不再：一卷不返。
晼（wǎn）晚：日将暮，喻年迈。
⑧怼（duì）：怨恨。琼蕊：传说中琼树的花蕊，似玉屑，食之长生不老。无征：不灵验。
挹（yì）：牵制，留住。
⑨汤谷：传说旧出日落之处。企予：使自己脚跟踮起，指盼望心切，以至翘首企足。
惜：痛惜。景：影，时光。戢（jí）：收藏。
⑩阅：汇集。
⑪阅：汇集。
日度：每天流淌。
⑫冉（rǎn）冉：渐渐。行暮：走向暮年。
新：更新。
⑬故：保持原状，指永远年轻。
遗露：留下露水。
⑭终古：久远。
率：大率，一般。品物：各种事物。如素：如故。
⑮日及：木槿的别名，其花晨开暮谢。
悟：明白。
⑯惆：惆怅。伤：感伤。
亮：通“谅”，的确。造化：自然规律。
⑰灵根：木根，指祖考。夙陨（sù yǔn）：早逝。
具尔：指兄弟。《诗经·大雅·行苇》：“戚戚兄弟，莫远具尔。”
⑱堂构：堂基屋宇。颓瘁（tuí cuì）：坍塌，圮毁。
愍（mǐn）：哀怜。丘荒：废墟，荒地。
⑲亲：亲人。弥懿：十分美好。
交：交往，朋友。戚：忧伤。
⑳咨：叹词。方殆（dài）：将要遇到危殆，指将逝。
芒芒：昏愦不明。
㉑貌瘁：面容黄瘦。
幽情：郁积之情。发：表现在外。
㉒叩：通“扣”，凝积。
在昔：往昔，从前。
㉓充堂：东西充满庭堂。衍宇：物儡堆满屋宇。
莲驾：车驾相连。比轩：车栏杆相比。
㉔弥年：临终之年。讵（jù）：曾，竟。
残：毁坏。
㉕寥廓：空旷西。
信：的确。松茂而柏悦：喻朋友亲人健在则自己欢喜。
㉖芝焚而蕙（huì）叹：喻指亲朋至友逝世则自己哀伤。
前轨：前面的车子，指先逝者。
㉗此路：指死亡之路。
启四体：指将死。启，通“瞽”，视。据《论语·泰伯》载，曾子有病，把他的学生召来说：“启予足，启予手。”
㉘兹形：指自身。
毒：恨。娱情：使心情欢乐。寡方：缺少办法。
㉙感目：眼睛所看到的。多颜：指死去的人很多。怀念死去的人，想起的多是其颜面，所以说“多颜”。
神何适：精神寄托在哪里。获怡：得到快乐。
㉚寻：寻思。响像：音容笑貌。
前物：指逝者恋物。
㉛玩：赏。春翘（qiào）：春天茂盛的万物。
万类：一切事物。
㉜弥往：长往，不停地留逝。
途：指人生之路。薄暮：指晚年。意迮（zé）：怀念之情迫切。
㉝落落：稀少的样子。
靡靡：将尽的样子。
㉞顾：回想。旧要：往日与朋友的约定。遗存：遗物。
得：指实现。十一：十分之一，意思是很少。
㉟隤（tuí）：通“遗”，遗失。
末契：小小心愿。
㊱老而为客。：将要老死的委婉说法。《古诗十九首·青青陵上柏》：“人生天地间，忽如远行客。”
弭（mǐ）节：停车，此指结束人生途程。安怀：心内安宁。
㊲造：自然生成。
精浮神沦：精神时而高涨，时而平静。
㊳世表：人世以外。
大暮：长夜，指永离人世。寐：指死。
㊴矜（jīn）：夸耀。晚：指死得迟。
日之方除：时光正在逝去毛。
㊵搅：扰乱。
瘁：忧伤。
㊶殷忧：深深的忧愁。违：离开。
识道：悟透玄炒之理。
㊷颐：保养。天地之大德：指生命。
遗：抛弃。圣人之洪宝：指权位。《周易·系辞下》：“天地之大德曰生，圣人之大宝曰位。”
㊸心累：内心的负担，指功名。末迹：末路，指年老。
优游：悠闲自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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